通過十幾個模型得到的預測結果，我們認為未來氣候還是會變暖，但變暖的停滯現(xiàn)象可能還會持續(xù)一二十年，甚至更短。但我們必須承認，由于大氣是一個動態(tài)的復雜系統(tǒng)，這一未來的趨勢仍然存在不確定性。
和誰對話?
秦大河，1947年出生于甘肅省蘭州市，中國科學院院士，冰川學和氣候學專家。2004年當選為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。曾任中國國家氣象局局長、中國科學院冰凍圈與環(huán)境聯(lián)合重點實驗室主任、國家氣候委員會主任。2013年11月26日，獲得沃爾沃環(huán)境獎，是獲得此獎項的首位中國科學家。
為什么對話?
中央氣象臺12月2日發(fā)布大霧黃色預警和霾黃色預警，黃淮、華北、華東局地遭到霧霾侵襲。公眾不由得對霧霾和氣候變暖之間的關系產生疑問。秦大河院士在2012年為聯(lián)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（IPCC）主持撰寫的報告中，指出了氣候變化與階段性極端天氣之間的聯(lián)系。本報記者為此對秦大河院士進行了專訪，請他對氣候變化、極端氣候事件同全球人類活動之間的關系進行解答。
對話人中國科學院院士秦大河
采訪人本報記者劉海濤
點擊一
焦點關注霧霾和氣候變暖有何關系
關鍵思路“氣候變暖導致霧霾”無直接證據(jù)，霧霾不會導致氣候變暖而是變冷
記者：您從1995年就開始研究氣候變化科學，請問，現(xiàn)在我國霧霾多發(fā)是否與氣候變暖有關？
秦大河：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，霧和霾是兩回事。一般來說霧是水汽，霾是干霧。干霧分兩種，一種是自然界本身就有的，一種是人類活動排放的。自然界本身就有的暫且不提。人類活動排放的大部分是污染物，對健康有害。中國處于一個經(jīng)濟快速發(fā)展的時期，能源結構中煤大概占了70%左右，這和西方發(fā)達國家完全不一樣。西方很多國家都不用煤，而是用天然氣、石油，熱量大，排放的溫室氣體少。而燃煤既排放溫室氣體，又排放污染物、二氧化碳等微粒，所以既造成了全球變暖，又污染了環(huán)境，它是雙重結果。
至于霧霾是不是和氣候變暖有關系，至少現(xiàn)在沒有直接的證據(jù)。但是中國排放的二氧化碳量居世界前列，這無疑會增加全球變暖的分量，中國使用大量的煤炭無疑會增加霧霾。
記者：我們從科學上應該如何認識霧霾和氣候變暖的關系？
秦大河：霧霾是降溫的。二氧化硫、氮氧化物等大氣溶膠的減少，也就是霾的減少，雖然意味著空氣質量改善，但是同時會導致大氣升溫。
舉例來說，中國氣象局發(fā)布了過去50~60年氣象資料的圖，可以看到在中國云南、貴州一帶是降溫的，盡管全世界都在升溫。為什么？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那個區(qū)域的燃煤量比較大，而燃煤導致的霾是降溫的。也就是說，全球變暖是整個地球的平均溫度升高，但并不代表每個地方都升溫。
記者：那在政策上如何協(xié)同二者？它們之間有沒有一定的比例關系？
秦大河：那就要減少煤炭的使用，這樣既減少了二氧化碳的排放，又減少了霧霾。二者之間的比例關系，要經(jīng)過確切的計算才能得出。
已經(jīng)存在于大氣中的二氧化碳有一個慣性，會長期起溫室作用。即使現(xiàn)在我們停止一切活動，不吃不喝，使大氣中的溫室氣體保持在目前的水平一點不增加，溫度還是會上升，只不過升溫速度很慢。我們說升高多少度就是升溫降溫相加的代數(shù)和，這非常復雜。霾影響健康，但它可以降溫。如果霾沒有了，二氧化碳的排放也會減少，因為這主要是削減燃煤起到的作用。
記者：中國的霾比較嚴重，那對溫室效應是不是會產生比較大的影響，這個有沒有定量的關系？
秦大河：在這方面，我個人還沒有特別的見解，因為二氧化碳是全球性的，它肯定會影響熱量進入，帶來一定影響，但是平均到全世界就很難說了。
記者：您認為中國應如何治理霧霾？
秦大河：煤炭燃燒對大氣污染具有重要影響。我國當前大氣污染形勢嚴峻，二氧化硫、氮氧化物和煙粉塵排放量均遠超出環(huán)境承載力。在傳統(tǒng)煤煙型污染尚未得到控制的情況下，以細顆粒物（PM2.5）、臭氧為特征的區(qū)域復合型大氣污染日益突出，重度霧霾天氣給大氣環(huán)境、百姓健康、交通安全帶來了嚴重影響，并引起公眾的恐慌。
中國要治理霧霾，一要取締帶來重度污染的工廠，二要通過科學技術治理�？茖W技術是第一生產力，對防治霧霾、防止氣候變暖都有利。中國2012年消耗的標準煤大約是36.2億噸，我們的增量超過了某些發(fā)達國家的總量，而我們單位能耗產生的效益仍然很低，大概是日本的1/5、美國的1/3，這說明我們在綠色技術方面還有很多弱項。所以治理霧霾，就要減少煤炭消耗，靠科學技術來推廣低能耗、高產值的技術。
為加快推進綠色低碳發(fā)展，2009年中國政府首次正式對外宣布控制溫室氣體排放的行動目標，承諾到2020年，中國單位國內生產總值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40%～45%。這一目標遠遠高于美國宣布的減排17%、歐盟提出的最高減排30%的目標。
中國減少煤炭消耗，既能減少霧霾，又能減少溫室氣體排放，無疑會對世界做出貢獻。
點擊二
焦點關注全球變暖與人類活動的關系
關鍵思路全球變暖與人類活動緊密相關，未來極端氣候事件將不斷增加
記者：報告里提到一個不確定性的問題，從近15年觀測的結果來看，溫室氣體排放的速率在提高，但溫度升高的速率卻在下降。如何解釋？您預計溫度升高的速率是什么趨勢？
秦大河：最近15年，也就是1998年以來，溫度升高的幅度變平。1950年以來是每10年升高0.12度的速率，但在1998年～2012年的十幾年間，速率只升高了0.005度，這種現(xiàn)象我們稱之為氣候變暖停滯。
首先，人類排放的溫室氣體產生的熱量有93%在海洋里。其中，海洋上層700米以上占的比較多，700米以下占的比較少。最新的研究結果表明，海洋環(huán)流出現(xiàn)的降溫會把全球溫度上升的速度給拉下來。其次，溫度上升是一個很復雜的關系，有各種因素使它上升，還有各種因素使它下降。所以溫度變化總是在平衡當中體現(xiàn)上升的快和慢，但氣候變暖趨勢從更大的時間尺度來看是毋庸置疑的。
通過十幾個模型得到的預測結果，我們認為未來氣候還是會變暖，但變暖的停滯現(xiàn)象可能還會持續(xù)一二十年，甚至更短。但我們必須承認，由于大氣是一個動態(tài)的復雜系統(tǒng)，這一未來的趨勢仍然存在不確定性。
記者：為什么IPCC強調“20世紀中期以來，人類活動的影響在氣候變暖中占據(jù)主導因素”？這個時間段是否與“工業(yè)化以來的全球變暖是由人類引起的”結論相左？
秦大河：這與IPCC之前的結論并不沖突。自1990年以來，IPCC開展了一系列的評估報告，進而越來越明顯地揭示了人類對氣候的影響。上世紀中葉以來，包括發(fā)展中國家和發(fā)達國家在內的大規(guī)模的工業(yè)化、化石燃料燃燒、土地利用，以及水泥制造等導致大氣中溫室氣體尤其是二氧化碳的濃度持續(xù)增加，使溫室氣體成為影響全球變暖的主要因素。而根據(jù)IPCC的溫度變化曲線，1950年之后，全球溫度出現(xiàn)了明顯上升。所以說上世紀50年代以來，人類在全球變暖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。
記者：根據(jù)報告，未來的氣候變化可能對中國產生哪些不利影響？
秦大河：嚴格來說，氣候變化影響問題是由IPCC第二工作組來做的。未來全球溫度將上升，這也包括中國在內。在中國，北方溫度上升的速度要比南方快，這樣會影響中國的氣候。第五次評估報告對降水做了預估，某些地方的降水增加，某些地方的降水減少，會造成水循環(huán)的混亂。另外，對土壤濕度、海平面上升、冰川融化、生物多樣性、食物安全、人體健康等方面會造成負面影響。我們必須高度重視，并及時采取行動。
事實上，中國近幾年出現(xiàn)了很多極端天氣。極端氣候事件不斷增加，如強降水天氣、極端高溫天氣、極冷天氣，這與世界是同步的。根據(jù)報告，未來高溫熱浪天氣將更多，一些干旱的地區(qū)可能更加干燥，而濕潤地區(qū)可能有更多降水。
點擊三
焦點關注氣候變化的其他相關問題
關鍵思路氣候資源取之不盡，但如何轉化成廉價的能源，還需要時間和技術方面的改進
記者：您如何理解“氣候變化是天上的資源”？
秦大河：大氣圈本身就是一個資源。簡單地講，現(xiàn)在的風力發(fā)電被認為是一種綠色清潔能源，因為風來自于太陽，太陽加熱使大氣不均勻，產生流動，流動產生風。而風可以用來發(fā)電，這種發(fā)電不用燃燒煤炭、石油等排放溫室氣體的燃料，所以它是一個非常好的資源。
除了風之外，太陽、光能也是大氣圈里的資源。因此氣候資源能夠作為人類綠色清潔能源，而且是取之不盡的。但是如何把它轉化成廉價的能源，還需要時間和技術方面的改進。
記者：您是否關注華沙氣候大會？對資金落實、技術轉讓等問題有何看法？
秦大河：我一般會通過看報來了解。不過我們只是為他們提供科學技術的理論依據(jù)，告訴他們排放多少、會增溫多少，我們報告里面寫得清清楚楚。
記者：很多專家認為，對包括中國在內的發(fā)展中國家而言，適應比減緩更為重要。您怎么看？
秦大河：適應是很廣泛的。例如，準確的天氣預報就是適應；讓農民脫貧，也是適應；我的住宅要是很堅固，狂風暴雨就吹不倒，都是適應。而減緩更多的是政治談判。對于發(fā)展中國家，我個人的觀點是適應和減緩應并重，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，適應放在前面，減緩放在后面。因為我們畢竟是發(fā)展中國家，有上千萬人民要脫貧，按人均水平的話，脫貧以后的生活質量也不高，問題還有很多。
沃爾沃環(huán)境獎
創(chuàng)立于1988年，是實踐環(huán)境科學領域的最高獎勵，被譽為環(huán)境與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領域的“諾貝爾獎”，授予在環(huán)境和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領域有卓越創(chuàng)新或科學貢獻的個人。
2013年，這一獎項首次頒發(fā)給中國科學家——秦大河院士。評審委員會認為其在2012年為聯(lián)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（IPCC）主持撰寫的報告“具有劃時代的意義，第一次明確指出了氣候變化、極端氣候事件同全球人類活動之間的相關性”。